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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新京报  发布日期: 2006年6月8日
我的“北京的符号”
王学泰

    哪一个“符号”能代表北京?我想所谓“符号”既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主观自然要受制于人的经历,因此可以说是因人而异,它可能有无数答案。笔者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住过老北京城内许多地方,还在北京慢慢变老,在这个城市里备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因此在我心目中能代表北京的就是老北京城,或者简单地说就是老北京内外城和皇城。因为有了这些城墙与城楼才是完整的北京。

    京剧《梅龙镇》(又名《游龙戏凤》),那位“风流天子”正德皇帝朱厚照对凤姐介绍说自己住在“那个大圈圈里套着小圈圈,小圈圈里套着黄圈圈”之中。“大圈圈”“小圈圈”“黄圈圈”就是完整的北京城。

    现在让我想起老北京来,有两个景致令我难忘,一个是大小院落里和买卖店铺门面前春夏秋三季必搭建的天棚,一个就是北京外、内、皇三套城墙和城门。天棚虽然少了,但只要有地方还可以搭建,而作为完整北京代表的城墙、城门楼却永远的消失了。

    斑驳陆离老城墙既是北京的屏蔽,又是北京立体的绿化带。城墙长满了杂草、荆棘,偶尔也会有棵亭亭如盖的小树,在墙垣上留下一片绿阴。城墙中间是一马平川,由着我们这些刚刚懂事的孩子疯跑。有时也跟着稍大一点的孩子翻草棵子,逮蛐蛐。登上北京城楼,可以俯瞰全城;如果是晴天,阳光下各色琉璃瓦反射着五色光辉,天穹则是一片碧蓝。在车如流水马如龙、软尘十丈的北京,荒野的城墙仿佛是条带状的农村插入了繁华的闹市之中。

    小时候正逢兵荒马乱,每个城门口都堆着用麻袋黄土做成的掩体,家里玻璃门窗上用白纸条贴成米字,战争氛围充斥着北京城,惟有我们这些不知深浅的孩子,乘着大人不备跑出大门,从马道跑上城墙,一展拳脚。时在岁末,一片凋零,白茅枯蓬,清霜遍地,当我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商量如何玩时,一个穿着黑色警察服、背着三八式步枪的人把我们喝住了,举着枪说要毙了我们。当然,这是他在利用那点小小的权力逞逞威风,吓一吓孩子,两个小孩都吓哭了。他满足了,又去管一个登城的大人,我们乘机不停脚地一直跑回了家,还庆幸“死里逃生”。尽管城墙给我一次惊吓,但丝毫没有减少对我的魅力。当我看着它一段一段地被拆毁时还是不由得心痛。特别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拆西直门时,发现元代土城,大砖城被剥离了,小土城们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等待着不可避免的被铲除的命运。前后有好几个月,每当我乘107无轨电车从这里经过时都不免要多看它几眼,直到它完全从地面上消失为止。

    过去北京人称买房为“置院子”,对他们来说,院子比住房更重要。北京城就是北京人的大院子,城墙就是院墙。因此对于老北京来说,五十年前梁思成、林徽音夫妇把北京城墙建成环城花园是改造北京城墙的最佳方案。

    这一切都成为过去,后来北京者自然有他们对北京的想法,现在环境变了,人们都住进了“空间”,院子已经成为人们的奢望。在高层建筑里长大的青年人不知院子为何物,自然就不会对城墙有任何感觉了。

    他们以为所谓北京城墙就是东、西便门那两小段,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大西瓜里的两个小小的西瓜子,尽管它被擦得锃光瓦亮,也不能完美呈现西瓜的滋味和风貌。

    □王学泰(北京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