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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均安冰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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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新立
那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我在古镇均安一个叫沙头的村子里找一个叫冰玉堂的地方。这是一个巷子幽深，老屋静谧的古村落，人在其中，恍然在时间隧道里穿行。如此一路行走，出五显大街街口，就看见了那家鱼店，听说我要找冰玉堂，女老板十分爽快地朝店里喊了一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儿应声走了出来，白皙的脸上长了几棵痘痘，落落大方地走到我身旁。“让她带你去”，那位40多岁的女老板对我说。
在均安古镇街头，冰玉堂是个不太好聊的话题，年轻人要么一脸好奇要么一脸茫然，年长些的倒是或多或少知道一点，但口气却出奇地平静，像在谈论一位老邻居，可眼前这位鱼店老板的态度就不同了，她说到冰玉堂时透出的是一份骄傲，连同喊来领路的那个好不清纯的女孩儿，真是让我这外乡人好不感动！心中不停地感慨沙头古村民风古朴，连说不用不用，说把路指给我就行，可女孩儿坚持要送我过去，并对我说，顺德、广州的旅游车也常来看冰玉堂，天南海北来看的人不少。说话间，一转弯就看见了一幢老旧的阁楼，我们很快站在了冰玉堂的牌楼口。隔着上了两把锁的铁门，那女孩儿一个劲地向里面张望，她说她认识那个每天去她们店里买鱼在冰玉堂管事的阿婆。那时候，麻雀在院子里唧唧喳喳叫着，正午的阳光洒在一株花椒树、一株柏树还有两株扶桑上，让人感觉出奇地安静。树荫下，有两排花岗岩石凳，一座老旧的三层香炉，再往里看，看得见一幢红瓦青砖的阁楼，漆色斑剥的廊柱和罩着褪色红布的供桌，像一个幽深的梦。我对女孩儿说找不到阿婆没关系，在外面看看也好。
女孩儿刚刚带着一脸歉意离开，院子深处就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远远地朝我张望，我用手指着铁门上的锁，示意她我要进去。那女人慢慢走过来，一直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我对她说我从顺德来想看看冰玉堂，并把意思写在纸上，可她不停地摆手，告诉我她听不懂。我真有些急了，站在门前用一种焦急的眼神看着她。她犹豫了一下，比比划划说了一大堆白话，好像是要和里面的人商量一下，我朝她伸出大拇指表示同意。她转身走了可很快就返了回来，又朝我比比划划地说起来，虽然听不懂，但从她的表情判断感觉她在拒绝我，我重复做开锁的动作，可这次她干脆摊开两手做出没钥匙的手势。我嘴上没说心里却放弃了，因为我知道并不是被这位阿婆拒绝，而是被那两位在阁楼下聊天的白发老妇人所拒绝，作为自梳女，她们不希望一个男人走进她们的殿堂。我无奈地向冰玉堂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其实，不去打扰这些暮年老者恬淡清静，又未尝不是我的心愿。
第一次听说自梳女，和中山长堤路那幅杏仁饼广告有关，那幅临摹的清朝字画，让我知道了中山百年老字号—咀香园杏仁饼和一个名叫潘雁湘的自梳女有关。我开始留心搜集自梳女的资料，关注那个叫自梳女的神秘女性人群。据说，自梳是清代到近代广泛流行于珠江三角洲地区独有的一种民间习俗，如未婚女子自己把头发梳成发髻，就被称为“自梳”，因自梳而独身终老的女子就被称为“自梳女”。这种现象可能和十九世纪末当地缫丝业的迅猛发展有关，再就是二十世纪初丝业衰落后外出工作（主要是当家庭女佣）机会的出现，使自梳女的经济能力不断加强，她们不但可以生活自立，还可以维持娘家人的生活。于是，选择自梳的女性人数越来越多，以至于在当时成了一种时尚，很多女子都选择自梳，并形成姐妹群体。民国初期的报纸曾报道过的“金兰会”“迷夫教”、“盘髻党”，说的就是自梳女群体组织。
此时，我人就在冰玉堂外，怎么可以无功而返呢？人到不了堂内，在外面转转也好哦。从院墙外往里看，冰玉堂连璧两间，西侧有一个铁栅门，一旁的墙壁上写着“沙头静安舍”几个字，门里是一间厨房，再往里看，但见天井深深，回廊上有几张木椅，因光线幽暗昏蒙蒙地什么也看不真。到第二间，左手有“华帝庙”字样，看来自梳女们不仅供奉观世音菩萨，还供奉保一方安宁庇护乡民的华光大帝。从鹤山坊小巷进去是冰玉堂的东侧，对应西侧厨房，东侧天井有圆拱门，圆拱门上有凤冠和花朵雕塑，中间加黄色镶线，拱门的边缘漆成了绿色，旁边有漆红色的廊柱，强烈的色差对比，把这些神秘女人的审美趋向表现得淋漓尽致。“她们终究是女人哦”我边看边自言自语。她们因害怕结婚生子、不满旧式婚姻，所以终身不嫁而成为自梳女，但并没影响她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生命的尊重。
地上有几盆兰花，可能是因为缺少水分显得有点脏，墙上装了一个镜框，可以想见那些老照片一定和解放初期新加坡的自梳姐妹筹款建冰玉堂有关，这些老人，作为中国最后一代自梳女，作为中国行将消失的一种历史现象，她们的照片应是珍品中的珍品了，因为她们代表了一个时代，代表了岭南女性反抗婚姻、反抗以父系宗族和子嗣为中心为主流文化的叛逆行为。沉思中，我突然发现回廊的天花板上悬垂着好多斗笠形状底圆顶尖的东西，像一些竹制的饰物，最动感的是每个饰物下面还垂着彩色的人形纸板。于是我释然并开始放松起来，一时被这些只有女人才能表现出来的心思和情趣所感动。可一小时后，我在沙头村供圣宫浓重的烟霭中惊异地发现，那些在冰玉堂里挂了好多的斗笠状物竟是竟是一盘盘贡香，我开始讥笑自己无知，竟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在供圣宫“洪恩到处咸沾，唯沙溪受之最厚”的楹联下，我特别想知道那盘香叫什么，但遗憾的是那位管理供圣宫的老妈妈听不懂普通话。我且叫它心香吧，因为我清清楚楚看到每盘香的卡片上，都写着保平安的心愿啊！
离开冰玉堂时，蓦地看见院里有一棵被当地人叫做桄榔的树，笔直、挺拔、高俊，高30多米，树干直刺苍穹，到树冠才有6、7片叶子，很是清奇孤傲，给人印象很深。我很奇怪为什么去的时候没看见，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这件事。离开均安前，在一家茶店喝茶时忍不住和店老板聊到那棵树，没想到那店老板说得十分精彩，他说那棵桄榔树又高又直是不是，那就是“又高又直一条心”的意思，再换句话说，表示“一心一意不嫁人”。我当时听得傻了，因为我觉得这棵桄榔树影和自梳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没想到它如此具象自梳女独立自主、生存抗争的决心。
均安古镇，因为有牛仔服装加工，因为有鸟儿天堂的生态乐园，名声已经够响，如果代表一个过去时代的自梳女现象再更多引起公众注意，将冰玉堂作为旅游景点对外开放，古镇的明天会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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